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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雾濡湿了残破的城垛,凝结的水珠沿着焦黑的梁木缓缓滑落,滴在下方新翻的泥土上,洇开一小片深色。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、草木焚烧后的焦苦,还有一丝极淡的、被雨水洗刷过的血腥。更多的,是城中几处袅袅升起的炊烟,裹挟着新粟米的清香和朱嬷嬷围裙上那点顽固的豆豉味,顽强地宣告着生的延续。
白宸站在城头,竹青长袍的下摆沾着露水和泥点。他俯视着城墙内那片新开辟的狭长坡地。泥土是翻新的,混杂着瓦砾碎屑,颜色深浅不一。稀疏的秧苗怯生生地探出头,叶尖挂着晶莹的露珠,在微凉的晨风里轻轻颤抖。这就是城中妇孺老弱拼尽全力抢种下的希望,也是谢明远秘库粮食耗尽前最后的指望。
“世子,田亩账目清点出来了。”叶承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带着雨后清晨特有的清朗。他左袖上那点槐花蜜香在湿润的空气里似有若无,拨弄算盘时,第三指习惯性地高高翘起,指尖沾着新泥。“坡地总计七十三亩有奇,皆已下种。只是…”算珠清脆的噼啪声顿了顿,“城西那二十亩坡地最高,引水最难。这几日无雨,土层已干裂发白,若再浇灌不上,秧苗怕是要枯死半数。”
白宸的目光投向城西。那里地势最高,几架简陋的翻车(龙骨水车)孤零零地架在缓坡下的小溪旁,水流微弱,翻车巨大的轮叶转动得极其缓慢,如同垂暮的老者。几个汉子正拼命踩着踏板,汗流浃背,引上来的水流却细如游丝,不等流到坡顶,便大半渗入了干渴的泥土。妇人们提着木桶,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坡地上跋涉,将好不容易引来的涓涓细流小心浇灌在秧苗根部,动作迟缓而吃力。
效率太低!现代水利工程的知识在白宸脑中翻涌,却囿于这个时代简陋的工具。人力踩踏翻车,引水效率低下;竹筒引水,距离稍远便损耗严重。他目光扫过城墙下那条因春雨而水量稍丰的护城河支流,又掠过城西那片干渴的坡地。距离是死的,但水…或许可以“走”得更快些?
“崔璃。”白宸侧首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晨雾。
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背景的墨痕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。崔璃的襦裙下摆沾着新鲜的泥浆和几缕草屑,裙摆上吸附暗器的磁石粉在晨光下泛着微芒。她左耳垂悬着的青铜齿轮随着她轻微的呼吸,发出几乎不可闻的“嗡”鸣。她没有说话,冰冷的目光顺着白宸的视线,落在城西那几架吃力运转的翻车和干裂的坡地上。
“护城河支流的水,如何引上城西高地?人力翻车太慢,竹筒输水太远。”白宸指向水流和坡地,“能否…让水自己‘爬’上去?”
崔璃的眸子微微转动,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测量角度与落差。她沉默片刻,从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皮囊中取出几枚小巧的、打磨光滑的木制齿轮模型,指尖灵巧地拨弄、组合,模拟着力的传递。齿轮咬合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。须臾,她抬起眼,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:“可。以翻车为基,齿轮组增力。竹筒接力,分层导引。”
方案在她脑中已然成型:在现有翻车的主驱动轴上,加装一组大小咬合的木齿轮,将人力踩踏的力道放大数倍,驱动更粗壮的提水轮斗;同时,用打通关节的长毛竹筒,从翻车出水口开始,沿着坡地地势,一层层向上架设、衔接,如同为水流铺设一条“天梯”。每一层竹筒末端都设一个小型蓄水池,既可缓冲水流,又能就近灌溉下方梯田,减少渗漏。最高一层竹筒,便能将水直接引上城西那片最干渴的高坡!
“需要多少人力物料?”白宸问到了关键。
崔璃的目光扫过城墙根堆积的、被盐水锈蚀废弃的铁甲残片和断裂的兵器:“铁料融铸齿轮轴心,韧木制轮齿、支架。毛竹…需大量毛竹。”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城墙内几处被炮火焚毁的屋舍废墟上,那里还矗立着几根焦黑但主体尚存的大梁柱。
“好!”白宸当机立断,“叶先生,调集城中所有匠人、壮妇!伐竹、融铁、备木料!阿蛮,带人拆那几处废屋的梁柱!要快!”
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,激起层层涟漪。残破的孤城再次运转起来。匠人们从废墟里扒拉出还算完好的工具,叮叮当当地开始熔炼那些锈蚀的铁片甲胄;健妇们跟着阿蛮,扛着斧锯绳索,奔向那些摇摇欲坠的废屋;半大的孩子们则在老农的带领下,涌入城外的竹林,挥刀砍伐着笔直粗壮的毛竹。号子声、伐木声、金属熔炼的叮当声,混杂着林间竹叶的沙沙声和溪水的潺潺声,交织成一曲生机勃勃的劳作交响。
崔璃成了整个工程的核心。她站在刚刚架设好的第一级翻车旁,玄色身影在蒸腾的水汽和初升的阳光下显得异常专注。匠人们抬来刚刚浇铸成型、还带着余温的铁质齿轮轴心,她伸出沾着机油和铁锈的手,指尖精准地拂过齿轮的每一个齿槽,检查着光滑度与咬合间隙。左耳的青铜齿轮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转动,发出极有韵律的“咔哒”声,仿佛在同步校准着眼前庞然大物的精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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